公子壬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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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毛】道阻且长 - 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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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芩、半夏、羌活、防风、甘草各取一钱,决明子三钱,生地二钱。每日戌时水煎服用,只消三日,再出行时便可试着将覆眼的带子取下。”

穆玄英道了声谢收回手腕,又被莫雨一把攥住。对方站在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复追问道,“这几日若不出房门,以目视物可要注意些什么?”

“虽说公子只是小恙并不妨事,唯避明火骤亮即可。但正所谓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未免日后落下隐疾,一切还须谨慎为上,尽量减少视物。”着粗布衣的中年大夫兀自理好诊箱,恭敬而小心地接过莫雨抛来的碎银,“多谢少谷主赏赐。”

“出去后拿着方子随人去找项小龙,配材煎药之事交由他来处理就是。”莫雨屈指一弹,又是一锭银子落在那人脚边。

男子神色淡漠,目光流转中说不出的锋芒尽付其中,“诊费已然给你了,现下的才是赏钱。”

大夫弯腰去拾,登时对这多出足足十倍的赏钱瞠目结舌,忙哆哆嗦嗦跪了下来,“多谢少谷主,多谢少谷主。”

莫雨看也不看地挥手,“出去。”

穆玄英安静地听着二人的对话。银两落地的声响沉闷极具分量,他心下了然只得摇头,“你出手倒阔绰得很。”

莫雨不以为意,“赏钱也非白给。若是他治不了你的病,银子和命,怕是一个也别想保住。”

他蹙眉苦笑,“雨哥这话说得倒让我十分为难。”

对方道,“你有什么可为难的?”

“我还从未听说过哪一家的战俘能有这等优待。”穆玄英有些哭笑不得,“什么惊马的乐师……我都要怀疑是你一早编排好的了。”

“此事倒也全非杜撰。”莫雨眸中须臾而逝某种极其复杂的神采,却只待坐在榻上时才缓缓开口,“不日前确有一名乐师慕谷主之名拜函而来,我奉命来此盘查乐师底细等了颇有些时候,不料几日后却闻那乐师才行至冰原便被战奴的弩箭惊马坠地,冰柱刺破心肺不治而亡。”

穆玄英道,“王谷主是否知晓此事?”

莫雨摇摇头,突然意识到他此刻什么也看不到,轻声答了句没有又继续道,“事后马翼和阮副使曾得我授意前去验尸,在乐师所负的琴囊中发现了一柄淬毒的匕首和一块浩气盟正道堂的令牌。且那张七弦的琴弦皆为极锐无比的天蚕丝磨光打利,底梓木中龙池凤沼各有暗门,一旦开启,琴弦会尽数从琴轸上弹下,神不知鬼不觉间亦可作绝妙的杀人之器。”

“正道堂的令帅是……方超方将军。”他愣住。

对方颔首不语。

他看不见莫雨的神情,对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惶惶无底,忙接着道,“方将军是盟中老将,从不屑为暗中伤人的卑劣之事,更遑论这等难出其右的深妙心机。这等剑戟森森使心作幸之行径,与浩气盟断无半分瓜葛。”

“毛毛。”莫雨取来烛台点燃,“此事我心中自有衡量。现下稳妥行事不便让你视物,况且偏帐久不住人须得重新打理,今日只得委屈你先与我同住。”

他听得出莫雨语出用意,便也顺从地跟着转移话头,“雨哥惦念旧情不愿让我在牢中待着,该是我让你为难了才是。”

“阮副使已经去取信鸽,若你信得过,有什么想要交代的,我大可代为执笔。”

“……”穆玄英还没说话,对面的莫雨似已看出他心有踌躇,突然翻身下榻在他背后坐下。

“如此确是口说无凭,那便这样好了。”对方将纸案平铺于前,描金松墨在玉砚上化开愈发浓烈的水色。贴在耳廓的气息有些湿暖,穆玄英被激得一偏头,摊平在矮案上的手掌骤然捏紧成拳,一副受惊的动物般极其戒备机警的模样。

“躲什么?”莫雨把他紧紧攥拳的手一点点掰开,转而塞进一支蘸好墨的宣笔,用自己右手的掌心将其一并拢起,“小时候又没少这样教你写字。”

他耸起的肩头缓下,稍稍恢复了些许温润又柔和的模样,“稚子嬉闹玩笑,哪里是在正儿八经地学写字?雨哥竟还记得。”

莫雨笑笑不作声,笔尖复舔了舔砚上新墨,指间向内愈发扣紧。

“正仁堂风令帅孙永恒将军亲启。”他在手背感触到的温暖中顿住,又一字一句道,“某此行不利,并累堂中兄弟。”

穆玄英闭着双眼,手中宣笔游走的痕迹却在脑内异常鲜明。

 

莫雨的字一定很好看,他有些恍惚地想。带着一点恣肆不羁,匀称而流畅,潇洒又悦目。能逼出人情不自禁的惊叹与倾心,永远找不出更好更贴切的词句去描摹。

就像这个人一样好看,从小到大,总让人无法停下内心零星浅尝辄止绘语触碰的渴望。

 

“然后?”那人问,“毛毛?”

他一呆,忙拾掇好心思继续道,“现以半月期换得解药为其续命,所嘱之事须烦将军代为疾办。一切尽以大局为重,期盈定还,待时即向盟主负荆请罪,并述将军之功……”

莫雨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写得仔细,“穆玄英,敬上。”

宣笔被从手中取下,穆玄英摸索着将纸张捏起,放在唇边吹干,歪歪扭扭卷成细条在莫雨的协力下塞进细笺筒中。

“慢点。”对方扶着他下榻,让他只手搭在自己肩头慢步移到房门前,“一切采苓会帮你打点妥当。我去看下库房的药材是否齐备,晚些时候再回。”

穆玄英抽回手笑道,“劳雨哥挂心。”

 

莫雨闻言,迈开的步子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回过头看了穆玄英一眼,对方脸上依旧带着暖人却仿若惯性般的微笑,似乎任凭面对着的人是谁,都无半分区别。

他一动不动地看了片刻,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转头走开。

 

 

 

副使待莫雨走得远了,这才捧着鸽子靠近,“公子,信鸽。”

他递过信笺,出语谦和有礼,“多谢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副使替他将信笺捆在鸽子腿上,又丝毫不避讳地去拉他的手摸了摸牢牢捆好的信笺,复把信鸽放在他掌中回道,“本家姓阮,采苓是少爷赐的名。”

“采苓采苓,首阳之巅。人之为言,苟亦无信。”他轻抚手中温驯的鸽子,低声道,“少谷主莫不是素日喜读诗经?我记得,随侍他的人中似乎还有位名叫采薇的姑娘?”

“少爷最喜唐风小雅。下人们也常跟着念叨,却总不太懂主子的用意。”

穆玄英笑道,“过往翟……先生讲到时,我也很是感慨。”

“公子与我私下尽可直言。”她拂去鬓边乱发,神色极淡,“公子的事莫少爷早有交代,我等也必将守口如瓶决不透漏分毫寸缕。”

他且笑且无奈,“副使姑娘冰雪聪明,洞若观火。先前乐师一事也有劳姑娘替在下说话,这才进得了凛风堡的大门。”

她双手拢于袖中,话尾含锋干脆利落,“我与公子素不相识,于公子诸般可谓一概不知,但少爷既选择将公子留在堡内好生照看,是为有自己的计较打算。做下人的说不得主子什么,也只好依样礼待。”

穆玄英苦笑,“姑娘快口直言,真乃性情中人。”

“想来公子半生必曾经历不少褒赞亲近,阿谀讨好。我这一席话也不过只为告诉公子一个浅显道理,便不是所有人对你的好都是发自全心。各为其主各行其是,不过奉命而已,不得已也不得不为之。”她并未作止,“此番少爷确为公子担了颇大风险,望日后公子能感念这份恩情,必不有负于他。”

他听得云里雾里,只能从脑内七八分的清醒中认同莫雨为自己所担下的责任,再有什么酝酿已久的话却是一句也再吐不出口来。

“我一时多言,公子且当是只聒嘴的鸟,不必记挂在心上。信鸽再不放出去,天色渐晚怕就不得认路了。”

“姑娘言如金玉,在下受教。”

穆玄英又摸摸手中鸽子柔软的脑袋,向前一丢,“去吧。”

 

 

 

“党参、甘草、决明子、半夏、防风……已尽数清点过,您要的药材尚且充裕,不必再去坊内填补。”

莫雨顶着风雪站在崖边,千尺峰下凛风堡的正厅小如禽卵,已不复远目巍峨。

“人带回来了?”

“已经带回了。照您的吩咐,每日略清余毒吊命,关在牢中餐食不缺。”

“大夫今日才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们可都把脑袋摁在自己脖子上谨慎办事。”他从背后的箭囊中取下一枚月牙箭,两指夹着箭身缓缓从箭头滑向箭尾,“若是到时斜枝旁出,就自己拿刀割了一了百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他抬起头,见一只周身赤红的鸟正抓着只幼小的鸽子乘风飞来。

莫雨看着那鸽子腿上更加细小的信笺,微微扬起唇角,“你方才说,我要的药材尚且充裕,可是已有药材亏缺?”

库房总管在身后低眉顺目,“确有两味药材亏缺。”

“哦?”他眯起双眼,搭上月牙箭,缓缓张开万石弓,“哪两味?”

“当归,独活。”

殷鸟飞至眼前骤然松爪,信鸽惊忙扑闪着翅膀逆风向远处飞去。

莫雨轻笑,羽箭自指尖脱弓疾驰,带了十足十的杀意破风将信鸽自后整个洞穿,继而带着它一同跌入目不可及的苍莽之中。

“杀鱼之计指日可待。”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若隐若现的欣愉与轻快。转身系好背后的长弓,弯腰拣起地上已然融于雪色的一截铁链。

“既是快要作废的方子。”他道,“服与不服又有什么要紧?”

荼白的衣袂在猎风中翻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长尺青丝如缎如绸令人咋舌。

片刻风唳刺耳,崖边人影已不复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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